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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衍義卷第二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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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卿使希烈,卒爲所殺;遣揆使吐蕃,亦死于行,蓋皆用陽譽陰擠之謀,而德宗不能察也。然惟德宗自無愛惜忠賢之心,是以盧杞得行其排陷忠良之計,豈獨杞之罪哉!

    涇師亂,涇原兵亂犯闗,擁朱泚爲主泚,遂稱帝。帝出奉天。奉天,城名。杞從李懐光自河北還,數破賊,泚解去。或謂王翃、趙贊二人皆杞黨,翃爲京兆尹,贊判度支。曰:‘聞懐光嘗斥宰相不能謀,度支賦歛重,而京兆刻軍賜,宜誅之以謝天下。方懐光有功,上必聽用其言,公等殆矣!’二人以白杞,杞懼。即譎帝曰:‘懐光勲在宗社,賊憚之破膽,今因其威,可一舉而定。若許來朝,則犒賜留連,賊得裒整殘餘爲完守計,圗之實難。不如乗勝便平京師,破竹之勢也。’帝然之,詔懐光無朝進,屯便橋。懐光自以千里赴難有大功,爲姦臣沮間,不一見天子,内怏怏無所發,遂謀反。因暴言杞等罪惡,士議譁沸,皆指目杞。帝始悟,貶爲新州司馬。

    臣按:蘇軾嘗言李斯憂蒙恬之奪其權,則立二世以亡秦;盧杞恐懐光之數其惡,則誤德宗以再亂。其心本生於患失,其禍乃至於丧邦。臣謂懐光千里勤王,克戡大難,乃不得一見天子,蓋事理之必不可者。而德宗惑于杞言不使入朝,蓋以乗勝滅賊之説中帝之欲故也。於是懐光變忠爲逆,與泚交通,乗輿復有蜀道之幸矣。姦邪誤國一至於此,由德宗不明之罪也。

    貞元中,帝從容與李泌時爲相論即位以來宰相。曰:‘盧杞忠清彊介。人言杞姦邪,朕殊不覺其然。’泌曰:‘人言杞姦邪,而陛下獨不覺其姦邪,此杞之所以爲姦邪也!儻陛下覺之,豈有建中之亂乎?’帝又曰:‘盧杞小心,朕所言無不從。’對曰:‘杞言無不從,豈忠臣乎?夫言而莫予違,此孔子所謂一言而‘而’,原脱,今據陳本、四庫本改。丧邦者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盧杞之姦邪,藴於心者固未易測,而見于事者亦可知矣。忠賢如張鎰、顔真卿而陷之死地,凶逆如朱泚而保其不反,有功如李懐光而激之使亂,天下之人所以皆知其姦邪也,而德宗獨不知之。善乎李泌之對也!夫爲姦邪而人主覺之,則其術亦淺矣。惟天下之人皆知,而人主獨墮其術中而不知,則其蔽蒙眩惑必有甚工且密者。然求其所以然,則亦言無不從而已。夫言無不從者,姦臣鈎其君之餌也。人主樂其餌之甘而忘其鈎之害,則亦必亡而已矣。

    穆宗時,李逢吉爲相,内結知樞密王守澄。守澄,宦官之用事者,勢傾朝野。惟翰林學士李紳毎承顔問,嘗排抑之。逢吉患之,而上待遇方厚,不能遠也。会御史中丞缺,逢吉薦紳宜在風憲之地。上以中丞亦次對官,不疑而可之。会紳與京兆尹韓愈争臺參,逢吉奏二人不恊,以愈爲兵部侍郎,紳爲江西觀察使。愈、紳入謝,上各令自叙其事,乃深寤‘寤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悟’。,復以愈爲吏部侍郎、紳爲兵部侍郎。敬宗立,逢吉又誣紳將不利于上,貶端州司馬。

    臣按:逢吉之薦李紳,亦猶賈充之薦任愷也。蓋學士在唐最爲親近,有内相之名。中丞雖風憲之長,而非密近之地,去内廷而任外司,則其逐之也易矣。又紳與韓愈皆有剛直名,以一事中二人,逢吉之術蓋甚巧也。而穆宗之昬庸,乃能察之,延問本末,而二人復留,問之爲益蓋如此。近世言事官之忤宰相者,多以美職遷之,若中丞之于六曹尚書、諌議侍御之于侍郎、司諌正言之于起居郎舍人,殿中監察之于列寺卿少,其位則遷而其權則貶,名曰優之而實抑之。一去言職,或黜或逐無不可者。故爲言職者往往自結於宰相以取要官,人主不可不察也。

    李訓敏于辯論,多大言自標置。鄭注佐昭義府,訓往見,相得甚歡。注介之謁王守澄,中人用事者。守澄善遇之,并薦訓、注于帝文宗也。訓持詭辨,激昻可聽,善鈎揣人主意,帝見其言縱横,謂果可任,遂不疑,而待遇莫與比。進翰林學士,居中倚重,實行宰相事,訓本挾奇進,及大權在己,銳意去惡,故與帝言天下事,無不如所欲。挾注相朋比,務報恩復讎。不踰月,同平章事。毎進見,他宰相避位,天子傾意,宦官衛兵皆慴憚迎拜。天下險怪,士徼取富貴皆慿以爲資,訓時時進賢才偉望以悦士心,人皆惑之。

    鄭注以方技游江湖間,多藝,詭譎陰狡,億探人廋隠。李愬薦之王守澄,守澄薦注,召入對浴堂門,賜賚至渥。是夜,彗出東方,長三尺,芒耀,怒急。俄遷太僕卿兼御史大夫,天資貪沓,旣藉權寵,鬻官射利,貲積鉅萬不知止。險人躁夫有所于請,日走其門。李訓旣附注進,于是兩人權震天下矣。俄擢翰林侍講學士。時訓已在禁中,日日議論帝前,相倡和謀鉏翦中官,自謂功在晷刻。帝惑之,乗是進退士大夫,撓骫朝法,衆策其必亂。未幾,訓等僞稱甘露降金吾左仗樹,命中尉仇士良往視,因欲誅之。事敗,皆族誅之。史臣贊曰:‘李訓浮躁寡謀,鄭注斬斬小人,邀幸天功,寧不殆哉!文宗與宰相鄭覃稱訓禀五常性,服人倫之教不如公等,然天下奇才,公等弗及也。’李德裕曰:‘訓曾不得齒徒隶,尚才之云?’世以德裕言爲然。《傳》曰:‘國將亡,天與之亂人。若訓等持腐株,支大厦之顚,天下爲寒心豎毛,文宗偃然倚之成功,卒爲閹謁所乘。天果厭唐德哉!’

    臣按:漢髙帝稱周勃重厚少文,然安劉氏必勃也。訓、注以陰狡之資,濟之以瀾翻之辯,文宗不察,目爲奇材,倚之以就大事,其與髙帝之任周勃異矣,宜其敗也。是以沾沾自喜之徒、喋喋多言之輩,明主遠諸。

    武宗立,仇士良以左衛上將軍内侍監致仕。士良内臣,自憲宗世用事,至是五朝。其黨送歸私第,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:‘天子不可令閑‘閑’,四庫本作‘閒’。,常宜以奢靡,娱其耳目,使日新月盛,無暇更及它事,然後可以得志。慎勿使之讀書,親近儒臣,彼見前代興亡,心知憂懼,則吾輩疎斥矣。’其黨拜謝而去。

    范祖禹曰:‘小人莫不養君之欲,以濟己之欲。使其君動而不静,爲而不止,則小人得以行其計矣。豈獨奢靡之娛耳目足以蕩君心哉!或殖貨利,或治宫室,或開邊境隨,其君之所好,皆以竊權寵也。’

    臣按:祖禹之論善矣。然士良所謂可以得志者則未然也。夫人主修德講學則天下安,昆蟲草木亦皆得所,况左右之臣其有不得所者乎?人主德不脩、學不講則天下亂,昆蟲草木亦皆失所,况左右之臣其有得所者乎?故秦室危而斯、髙僇,漢業壊而張、趙誅。趙忠、張讓。士良小人,但知以竊權固寵爲榮,而不知國敗家亡,則權寵亦無自保之理。故士良用事五朝,身雖幸免,而破家之禍卒貽於身後。曷若馬存亮輩不貪權不溢寵,爲能保其身哉?然士良之言,自古姦臣之所未道,爲人主者宜寫此一通置之坐側,必近儒臣‘臣’,四庫本作‘生’。,必親經史,則奢靡之不能惑,姦佞之不能蔽也必矣,否則,臣有不爲士良輩所愚者。

    崔胤喜陰計,附離權彊,其外自處若簡重,而中險譎可畏。昭宗用爲平章事。素厚朱全忠,全忠即朱温,本黄巢之將,後降,以爲節度使。委心結之。陰爲全忠地,俾擅兵四討,數爲全忠畫醜計。先是,全忠雖據河南,顧彊諸侯相持,未敢移國。及胤與相結,得梯其禍,取朝權以成彊大,終亡天下,胤亦身屠家滅。時有崔昭緯者,亦相昭宗,密結中人,外連彊諸侯,制天子,以固其權,後誅死。又有栁璨者爲相,挾全忠爲重。会彗星出太微、文昌間,占者曰:君臣皆不利,宜多殺以塞天變。璨乃手疏所仇媢者若獨孤損等三十餘人,皆誅死,天下以爲寃。後全忠急於九錫,疑璨沮己,殺之。《唐史·姦臣傳》贊曰:‘木將壊,蟲實生之;國將亡,妖實産之。故三宰嘯凶牝奪晨,三宰謂李勣、許敬宗、李義府,皆勸髙宗立武后也。林甫將蕃黄屋奔,鬼質敗謀興元蹙謂盧杞也,崔、栁倒持李宗覆謂崔嗣、栁璨也。’嗚呼!有天下者,可不戒哉!

    臣按:姦賊之臣大抵有所挾,然後得肆其惡。若許敬宗、李義府則挾賊后以制其君,而武氏因之以移國;崔嗣、栁璨則挾賊臣以脅其君,而朱温因之以簒位。嗚呼,可畏也哉!近世有歸自北庭而主和戎之議者,則于誓書明言:毋得擅易宰相,此又挾賊虜‘賊虜’,陳本、四庫本作‘讎怨’。以要其君也!屬時清明,能專政而不能竊國,然其情狀,實聖朝之姦賊,故併著焉。

    以上論憸邪罔上之情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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